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鹰王翻手一托,程倚天双足立刻站稳。这一跌一站,完全出自于被动。程倚天心知肚明,因此骨子里觉得很是难堪。这么一来,他当即冷下一张脸。鹰王施施然,笑着问:“逸城公子,这使长刀的武士端是厉害。若想用贺琮的剑,破了这刚猛的刀,依你之见,该当如何去做呢?”
程倚天“哼”了一声:“海涛龙汐那么精妙,贺侍卫只要学过,哪怕只有三四分修为,这场对决,轻松便可赢了。”说到这儿,突然一笑:“不会吧,名为主仆,实为师徒。堂堂鹰王殿下,居然对心腹手下藏私?”
鹰王羞恼:“那是他的太虚功练不到火候,孤没法传授。”
程倚天闻言“哈哈”一笑。
薛藻突然开口:“我知道怎么破了这个头陀的长刀。”走到其他随从面前,要了一把剑。但见他的脸猛然变得红彤彤的,鹰王固然一怔,程倚天也非常吃惊。薛藻提剑,大步来到游斗圈旁。贺琮和那头陀过招正到激烈时,那头陀左三下、右三下,硬生生压制住了贺琮的剑势,然后长刀一举,一连串“力劈华山”。因为动作奇快,中间即便露出破绽,这破绽一闪而过,也是等于没有。可怜贺琮失了先机,再精妙的剑招也使不出来,完全拼力气。
薛藻咬着牙,红彤彤的脸上,瞪大的眼睛几乎要喷出血来。他运足了气,右手提剑,用力往前一刺。也就是那一闪而过的破绽,可可儿被他捕捉到了。头陀但觉凉风袭胸,仓促间,猛地吸腹,后退。贺琮的剑海浪滔滔一般卷上来。可是,薛藻剑上的乾元真气挡住了贺琮,就在头陀的胸口差半分就要被带着乾元真气的长剑刺中时,头陀的刀和贺琮的剑一起对付了薛藻。
刀剑相碰,贺琮和头陀齐感手腕一震。可惜乾元功用过了,薛藻真力不济,未能趁胜追击。但这也足以让那两个人吃了一惊。头陀、贺琮纷纷收住兵器,一起住手。
冷平醒转,手下人跑过来像头陀禀报。看见鹰王,那头陀已然胆怯。这会儿,又出来一个如此神奇的对手,当真情势不太好。慌慌张张瞧了对手一眼,头陀沉声下令:“先撤!”火部的人扶起冷平,一众人匆匆而退。
贺琮要追,被鹰王喝止。
记忆,是个神奇的东西。无论时光如何轮转,最纯粹年代里发生的最纯粹的记忆,永远都是一生中镌刻最深的印痕。而对于薛藻而言,这样的印痕,镌刻在九岁那年,在稷山河边。
不是姐姐呼唤弟弟的声音,也不是姐姐带着弟弟抓鱼的情景,是他被姐姐薛萍萍从水里救上来,姐弟俩口角时,突然之间,他看到了那个人。
这么多年过去,他从火部流亡出来,离开本岛,躲避入紫荆,在启昌府混迹了四年,辗转又来到这里。人世间的沧桑,翻翻转转,他算是吃得足了。从一个不谙俗事的孩童,到如今学会三层乾元功的少年——薛藻,变化很大。倘若父亲和姐姐重生,大概都会认不出来吧。
可是,偏偏在他眼里,那个倏忽出现,又倏忽消失的人,至今也没什么变化。始终那么英伟,那么漂亮。蓬莱人都传说,现任天都王是天都先城主捡来的孩子。多聪明的脑袋也想象不出:为何这个捡来的孩子,气质还这样高贵吧?
他一步一步往前挪,直到快接近白梅侍卫。
贺琮守卫在距离主上三丈开外的地方,一动不动。三丈以外,一个竹亭。竹亭里面,鹰王正和逸城公子程倚天说话。
梁王车辇上的洞因何而来,这会儿真相大白。鹰王背负双手,来回踱了好几回,方才驻足对程倚天说:“你挑人训练,想要和孤做对,挑谁不好,非要挑上薛藻?”
程倚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:“挑薛藻怎么啦?我初来乍到,遇到哪个便是哪个。”冷冷一笑,“我听说蓬莱洲上,黑翼鹰王和你的黑风三十六骑所向披靡,无人能敌。既然我来了,多少要打破一下这种现状,这有什么不可以?”刚说完,一阵杀气扑面。鹰王的脸,一下子凑得很近。程倚天已然感觉到他体内汹涌澎湃的太虚功。乾元混天功不能流动,完全成了死水。如果受到太虚功的重击,逸城公子当场便要从这个世界消失。
程倚天禁不住后退。退了几步,背触到竹亭的柱子,退无可退。
鹰王咬牙切齿:“你一定会后悔!”“呼”的转身,停了片刻,再说话,声音已经重新平静下来。“你最好多点小心,”他说:“薛藻这个人,今年大约十六岁,亦或是十七岁,可是心机深沉,不弱于你我。”
程倚天叹了口气:“说是不如你,才符合实情。”
两个人坐下来,又聊了好久。话全说完,二人这才出得亭子。鹰王难得拱了拱手,程倚天也抬起手来,做出告辞的姿势,双方一同作别。
程倚天独自一人回城。刚进城门,看见薛藻板着脸,木头桩子一样杵着,拦住去路。
程倚天往左他便往左,程倚天往右他便向右。程倚天问他:“你这又是怎么啦?”薛藻突然暴起,一边大叫,一边乱拳打在他身上。因为没有使用真力,是以拳头砸得肉疼,程倚天却还守得住。用力招架着,被薛藻打到墙角,程倚天奋力一推,把薛藻推开,怒斥:“你疯啦!”
薛藻翻身又扑上来,一边捶打他身体一边乱叫:“你只说你认识他,为什么真相却是:你和他那么熟悉?”
这几句话不长,意思耐人寻味。程倚天本是个聪明人,但聪明人也习惯想正常事,方才鹰王提起了一件事,此刻薛藻又是这样的态度。程倚天想了又想,脑中灵光一闪,突然被他完全想通。
“薛藻、薛藻!”他抓住薛藻的肩膀,把薛藻按在墙上,“你够了,够了!你喜欢鹰王,是不是?没有什么薛萍萍,也没有薛萍萍为了爱情牺牲自己的事。喜欢鹰王,暴露天都先城主白孤鸿要让位给自己的儿子,甚至为鹰王找好行动地点的人,是你,全是你,我说得有没有错?”
薛藻眼睛又红了:“没错,你说得全部都对!我喜欢他,从第一眼开始,就再也控制不住,也改变不了。”说到这里,他不自禁有些崩溃。用上全力捶打墙壁,不一会儿,手就烂了。力气用光,他背靠着墙壁,跌坐地上。
如果不是失态,有几个秘密,会永远保留住,除了当事人,谁也不知道。难怪程倚天在竹亭里询问鹰王,鹰王表示,根本不知道“薛萍萍”这个人。程倚天当时还很气愤,现在才知道,鹰王虽喜欢把一句话分成七八段,和人交流,往往就挑一两段来说。但是,事实面前,鹰王那个人,还真的不作妄言。
千算万算算不到,薛藻这个人,竟有龙阳之好。且一开始认识时,他就明明听薛藻说了许多诋毁鹰王的故事……
那一夜,辛苦度过子时后,程倚天躺在铺上,开始漫无边际遥想。难怪鹰王会有妻妾成群的生活,说不能就为了惹上那样的事,白瀛楚那家伙,才多花更多的力气去证明自己。而这一点,也特别符合那家伙死要面子的脾性吧。想着想着,控制不住,他“扑哧”笑起来。笑着笑着就睡着了。睡梦中,他挡了好几下,没让薛藻的脚再横到自己身上。
第二天,他在花市单独找薛藻聊。
“有些事,我想告诉你。”
薛藻急吼吼的,反过来两只手一起抓住他的肩:“昨天,你和他聊天了,都说什么?我要知道,你务必一五一十全讲出来。”
程倚天踌躇:“你一定要听?”
“当然!”
程倚天叹息:“鹰王责怪我,为什么要教你武功。他知道你心怀不轨,攻打三部,没把三部肃清,也没有杀你,却没料到,你还有这个本事,再走进他的视线。”
这番话,叫薛藻难过,难过之后,薛藻又滋生出些恨意,愤恨之中,还有些微得意,因此,他咬牙切齿:“所有人都将看扁了,韩铁雄杀了我爹,处死了我姐姐,也没杀我。因为,他也觉得,我那么大点小孩,一点什么事都做不了。可是,谁知道呢?我偏偏就遇到了你,还学到了武功。连冷平都被我打败了!”这件事,确实可以自得,薛藻脸上的表情便生动起来不少,眉飞色舞道:“我做说书先生那会,簪花士刘梦琪就觉得我太胆大包天。如果你不来,再过几年,大概他就会一层一级上报,‘他’也会知道我这么个人,还没死,还好好活着,并且每天都在谈论和‘他’有关的话题。”
他说得肆无忌惮,一点儿没觉得这种感觉、那些做法,在别人眼中会特别怪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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