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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青棠推开铜锁时,铁锈簌簌落满呢子大衣。山塘街的旧宅院在雪雾里洇成灰青色,廊檐下那串褪色琉璃风铃正撞碎二十七年前的晨光——十七岁的陆砚生踩着梯子挂铃铛,雪粒子落进他毛线衣后领,冻得他边笑边跺脚:"往后你听见铃铛响,就知道我翻墙来找你了。"
药香从东厢房漫出来。青棠望着紫铜药吊子上浮动的白雾,想起陆家阿婆枯藤般的手攥着她腕子:"陆顾两家祖上为争虎丘一抔土,三代人拿命填了仇。你阿爹的腿..."老人浑浊的眼珠转向供桌,那柄生锈的鹤嘴锄至今钉着发黑血渍。
砚生将海棠酥塞进她掌心时,指尖残留着中药苦味:"祠堂后天开光,我偷了钥匙。"他睫毛上的雪融成细流,蜿蜒过颧骨旧疤——那是十二岁替她挡下顾家长辈藤条时落的。
月光在描金族谱上游走,青棠的指甲掐进《陆氏宗谱》泛黄纸页。砚生举着蜡烛的手在抖,火苗舔舐着"陆顾永不通婚"的朱砂批注:"烧了它,我们坐夜船去上海。"
琉璃铃铛突然疯响。门闩断裂的瞬间,青棠看见父亲手中的鹤嘴锄映着雪光。她扑过去时,铁器没入血肉的闷响比爆竹更惊心,砚生后背绽开的红梅浸透了她新裁的茜色夹袄。
五十年后考古队挖开老宅地窖,摄像机对准交叠的骸骨。穿香云纱的老妪颤巍巍抚过年轻那具骸骨胸口的铜钥匙,央视镜头记录下苏州方言的呢喃:"当年你说...说祠堂地下埋着明朝婚书..."
雪粒子落进她脖颈,恍若少年温热的呼吸。修复后的泛黄婚书上,"陆砚生"与"顾青棠"的名字并列在永乐十九年的月光里,而玻璃展柜倒映着白发如雪。
番外:《风铃隙》
陆家阿婆碾碎最后一块犀角时,月光正漫过西墙药橱。四十三个青瓷罐里封着她的年月,拉开第三屉暗格,那包砒霜裹在宣德年的婚书里——纸上是她亲手誊写的"陆雪棠"与"顾明修",墨色褪得比梧桐巷的晨雾还淡。
顾三小姐把银剪刀戳进喜服时,血珠顺着金丝凤凰的眼眶往下淌。陆雪棠隔着漏窗接住她扔来的缠枝莲荷包,却接不住对方喉咙里呛出的句子:"他们要我嫁的是你堂兄。"
冬至开祠堂那日,十七岁的雪棠在祖宗牌位前生生磕碎一碟定胜糕。顾明修的尸首从虎丘剑池浮起来时,手里攥着的正是她绣坏的第19个并蒂莲香囊。
青棠出生那夜,陆家阿婆在炉灰里扒出半枚鎏金婴戏锁。五十年前顾明修托当铺朝奉送来的长命锁,终究没能系上他和雪棠无缘的孩儿。晨起瞧见砚生怀里的海棠酥,老人掐断灶台火苗的手比当年绞断顾明修裤腰带时更稳当。
"你可知鹤嘴锄柄上缠的茜纱..."她往药吊里抖砒霜时,檐角风铃恰巧震落陈年积雪。里屋传来青棠惊醒的呜咽,恍若四十年前顾三小姐悬梁那夜,浸透黄梅雨的绸缎撕裂声。
考古队取走骸骨那日,百年陈皮在铁盒里化作齑粉。穿香云纱的老妪蜷在化不开的药香里,指尖抚过央视镜头拍不到的朽木床板底——那里藏着她用血痂喂养四十年的字痕:
"明修,那包砒霜原是为我们的合衾酒备的。"
展柜里的婚书突然簌簌作响。永乐十九年的月光里,终于有并蒂莲在撕碎的族谱上轰然绽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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